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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卷漫西风呀

【彬诚】却话巴山夜雨时(十四)

赵馨诚一觉睡到天亮才醒,他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觉房间里一片昏暗,不远处摆着炭炉,袅袅青烟从炉盖的孔洞中四溢,然后又上升、消散。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韩彬走进来,背后跟着捧了一个托盘的遥津。

遥津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便出去了,韩彬走到床边坐下,拉过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赵馨诚的肩膀上。

赵馨诚皱着眉由他摆弄,最后忍不住道:“我直接起来了,躺在床上像什么样。”

韩彬给他拢好外袍的手一顿,道:“把早饭吃了再把药喝了再起来吧。”

说罢站起来去倒了杯水来给他漱口,又把擦脸的布巾拧好了拿过来。

赵馨诚接过布巾擦脸,然后又要了杯水喝。喝完了水,手里的杯子就被收走了,换了一碗粥。

赵馨诚捧着粥,见韩彬又坐在床边看着自己,问:“彬,你吃早饭了吗?”

韩彬摇头,赵馨诚把喝了一半的粥递过去,韩彬还是笑着摇头:“吃吧,我待会儿出去随便吃点。”

“你要走?”赵馨诚诧异。

韩彬“嗯”了一声,一时没说话,半晌又道:“馨诚,这里是薛大夫的医馆,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愿意,在这里住几天吗?”

赵馨诚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问:“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人吗?”

韩彬没有说话,赵馨诚却继续说:“不是你在人群里见到那个,是我后来遇到的那个,或者,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韩彬不说话,赵馨诚捧着那半碗粥从床头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问:“你还是什么都不愿跟我说?”

韩彬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人,是拭血阁的阁主萧拓。”

赵馨诚吃了一惊,脑中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年轻人,眉间带着戾气,笑容阴郁,还有他身边那个诡异的少年,握着碗的手便不自觉地收紧。

这时,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一看,韩彬把手伸过来,要拿他手里的碗。他以为韩彬要吃,于是手上松了劲道,没想到韩彬拿过碗,另一只手用勺子勺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他愣了一会儿,张嘴吃了。

韩彬把剩下的半碗粥都喂完,然后把碗放下,说:“留在这里,嗯?半个月内,我必回来。”

赵馨诚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别开眼神看向一边。

窗外种着几株梅树,此时开得正盛,枝头攒聚着数朵梅花,花色艳红如血,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枝头。


这一日傍晚,关宏峰回到家中,刚进书房,就看见一只鸽子停在窗外的栏杆上。他走过去捉住那只鸽子,从鸽子的腿上的竹筒里抽出一个纸卷,摊开来看了片刻,便放在蜡烛上烧掉了。

关宏宇如今被调去了关内道练兵,年后即要动身,这时正在收拾东西。

关宏峰回到房间,见地上摊开了三口箱子,桌子上还放着两个已经打好了的包裹,床上堆满了衣服。

关宏宇正把一件厚重的大氅举起来,这件大氅非常新,料子也很好,似乎是没穿过的。他走过去扯了扯衣角,随口问道:“这件也要带去?”

没想到关宏宇摇摇头,把衣服展开一下罩在他身上,道:“这是给你做的。”

关宏峰一愣,举起手臂看了看搭在身上的衣服,果然颜色纹饰都十分素净,不像关宏宇平日会穿的衣服。

他把衣服扯下来,道:“你去灵州比京城冷得多,这件还是一起带去穿吧。”

关宏宇闻言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弯腰从衣柜里掏衣服,一边掏一边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上个月去做了五件新衣服,这件是顺便给你做的。”

哦,顺便。他默默地想把衣服甩到一边去,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句:“不过你是不知道,这件衣服的料子最好,贵死了,领子和包边的料子也都是我亲自选的。”

“......”

他抱着那件衣服站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看着面前弯着腰翻衣服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缱绻。

两天后关宏宇就出京了。那天下着小雪,关宏峰撑着一柄油纸伞把人送出了城门,然后回头又往东宫去了。

他站在宫门外等着通报,太子身边的随侍很快就出来接他。

他把伞收了交给旁边的人,进了太子的书房。

甫一进去,热气夹杂着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太子亲自过来迎他,他解下身上斗篷,太子接过披风递给站在一旁的侍者,然后拉着他绕过屏风到了后面。

书房里面除了太子以外,已经坐了三个人,都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关宏峰拱手一礼,那三人纷纷站起来对关宏峰拱手行礼,大家因为之前永州流民的事都对关宏峰很敬重。

太子做回主位,关宏峰被请着坐在了太子左边下手第的一个位置。

太子先发了话,他问:“默闻,你今日来,是有什么要对孤说吗?”

关宏峰道:“是,臣想着,之前跟殿下说过的事情,现在是时候推他们一把了。”

“怎么推?”

“就藩。”

太子一时没有说话,底下坐着的其他三个人都转头相视,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讶,也有一丝了然。

按照大兴祖制,没有被立为皇储的皇子长到十六岁,就会获得自己的封号和封地,然后,就要离京就藩。

 太子有些犹豫,道:“这......要说就藩,四皇弟早两年就该去了,可是端妃一直在父皇面前用各种理由拖着,父皇年年不提这件事,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啊。”

关宏峰弯了弯唇角,忽然向坐在他对面的人开口道:“黄大人。”

对面的人赶紧回道:“关大人请讲。”

“不知黄大人知不知道,最近京中的一桩喜事?”

黄大人思忖片刻,问:“不知,关大人指的是哪一桩?”

“户部侍郎何大人家的小公子定亲的事。”

黄大人点点头:“知道,听说定的是冯将军家的小姐......是冯将军!”

他恍然大悟,道:“关大人的意思,是冯将军!”

太子还有些没明白:“啊?怎么......”

黄大人回头对太子拱手道:“这门亲事若成了,何小公子就是冯将军的乘龙快婿,七殿下一直在拉拢何小公子,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这层关系我们能善加利用,再提就藩一事,便水到渠成了。如果七殿下都要就藩了,那四殿下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京中?”

太子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立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说:“所言极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黄大人了。”

黄大人立刻站起来躬身行礼。

关宏峰把太子刚才的表情看在眼里,暗叹道:太子实在算不上太聪明,但大事上从不糊涂,而且从小便温和仁厚,颇得人心,也算是好事。


韩彬果然走了,赵馨诚在薛岑的医馆里住了下来。

原本要上朝要巡逻要守夜要处理一大堆事情和文件的日子忽然消停了,虽说是轻松了,但也空虚了不少。

周巡来看过他一回,他正坐在桌边研究一本医书。

“唉不行不行不行,赵儿你不能看这个。”周巡伸手盖住他面前的书页,煞有介事地说:“怀孩子的时候怎么能看这种有伤风化的东西呢?孩子会变丑的。”

他看的什么东西有伤风化?赵馨诚疑惑地把书从他手底下抽出来,举起来一看:人体经络图。

嗯......

“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别一天到晚说他会变丑。”

周巡摆手一阵讪笑,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问:“唉,他快有六个月了吧?”

“对啊。”

“再过三个多月就要生了,那就是四月多,好时候啊,不冷不热,少受很多罪。墨儿就是八月生的,正是最热的时候,把他娘亲折腾得够呛,坐月子的时候更难受。”

赵馨诚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听罢把手放在自己鼓起老高的肚子上,感觉到里面的小崽子又在不消停地动弹,心想辛苦点倒不算什么,平安生下来才是。

韩彬比他说的半个月期限又迟了八九天才回来。他先回了趟家,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风尘,又把一直没空搭理的胡子好好修了修,才坐着马车去医馆接人。

他到的时候正是下午刚睡醒午觉的时候,遥津正扶着赵馨诚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快七个月的肚子比原来大了不少,他撑着腰,走得还算轻松。

赵馨诚一抬头便看到韩彬站在月门边一动不动,神色莫测,一身玄色衣袍显得整个人如一把锋利的刀。

好像......瘦了?

他推开遥津自己朝着那边走过去,韩彬却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快步朝他走来,朝他伸出了手。

赵馨诚把手伸过去,两人掌心相扣,都感觉到彼此的手温热有力,指节处有一层粗糙的茧子,握手时互相摩挲,带起一阵难以名状的触感。

熟悉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在床上的时候,韩彬用这双手触碰他的身体,某些不可言喻的部位,这种粗糙的触感每每让人在迷乱之中感受到一点真实,如同隔在层层远山之外呼喊,令他一阵战栗。

他的手抖了一下,韩彬立刻感觉到, 问他:“怎么了?”

呃,总不能直接了当地说想睡吧?

他眼珠子乱转,眼神看向别处,嘴里说道:“没什么。”

韩彬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转过来朝他笑了笑,眸中似有点点星火。

哦,没什么,那就没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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